◆辛宇卉
打開世界大門的那一刻,姥姥就進入了我的世界。我的童年,就是與姥姥相依相伴的那些難忘的時光。
在我的印象里,姥姥似乎永遠都是那樣的形象。圓圓的發(fā)髻挽在腦后,光潔的額頭,深深的眼窩,永遠都穿著一件灰色的偏襟衣衫,看上去溫婉從容,干凈利落。姥姥身材瘦小,但因兒時纏足而變形的小腳,似乎難以支撐她單薄的身體,走起路來有些顫顫巍巍。
從三歲到八歲,我都跟姥姥生活在一起。姥姥成天總是忙這忙那,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。除了洗衣做飯,收拾屋子,打理舅舅從地里收回來的莊稼,還要坐在炕頭上紡線,但她好像從不喊累。那架老舊的紡車,“嚶嚶嗡嗡”地從時光深處走來。姥姥手中的紡線,在四季更迭中,一寸寸地搓擰棉花,一絲絲地拉長日子,紡進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,扯出了全家人的幸福和希望。
農(nóng)閑季節(jié),姥姥幾乎天天搖著紡車紡棉花,在炕上一坐就是一天,只見她一手輕輕搖動著紡車,一手輕快均勻地把棉線拉長,那和諧而優(yōu)美的姿勢,既像是樂隊的指揮,又像是動人的舞蹈。隔著漫長時光的風塵回望,姥姥在炕頭紡線的畫面,深深地刻進了我生命的記憶里。
親愛的姥姥,從那艱難沉重的歲月中走來,從那風霜雨雪的磨礪中走來,卻從未聽你說過一句抱怨的話。你總是用默默的勞作,影響著我,也總是教我少言寡語,不要跟人爭執(zhí)計較。時光無言,歲月不語,如今,你雖然已經(jīng)離開我們二十年了,但是你教給我的那些樸素的人生道理,你深沉而無言的愛,卻給了我無窮的勇氣和力量。
如果說,紡線是姥姥與世界對話的主要方式,那么,從姥姥那里聽故事,就是我兒時認識世界的最主要的來源。
往往是天剛剛黑,我就纏著姥姥講故事。等姥姥收拾停當,就和我一塊兒鉆進了被窩,開啟了我一天當中最盼望最幸福的時光。嫦娥奔月,四郎探母,牛郎織女鵲橋相會,周扒皮半夜雞叫……這些難忘的故事,我似懂非懂,聽得入迷,不停地纏著姥姥重復講,姥姥也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講給我聽,直到我進入甜蜜的夢鄉(xiāng)。
寒冷而又漫長的冬夜,姥姥講的那些動聽的故事,充盈了我小小的渴盼長大的心,也將真善美的種子種進我的心田。
后來,我回到了父母身邊,每年寒暑假都要去姥姥家住一段時間。姥姥依然邁著那雙小腳,操持著家里的大小事情,她總是叮囑我,在家要聽父母的話,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,好好學習,將來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。
在世事滄桑里浮沉,轉眼間,已是兩鬢染霜的中年人。那晚午夜夢回,又看到姥姥慈祥親切的面容,她還是那樣溫柔和氣,不疾不徐,似乎在說什么,我卻怎么也聽不清。姥姥,你是有什么話要叮囑我嗎?
夢醒處,窗外的月光,宛若被輕紗般的霧纏繞著,默默似往常,此刻,正善解人意地流淌著如水的溫柔,訴說著無邊的悠悠思念。